一大早,刘延安就掀开长岛县南长山街头那个石房子家的正门门帘,来到东厢房。他戴上花镜,取出一块砂纸将一只船模细细打磨起来。
太阳还没出来。这时,儿子刘国鹏也跨进了这间不大的帆船作坊,默默地来到父亲的身旁,开始了新一天的劳作。
昨天,刘延安刚刚接到电话,中央电视台要来拍摄“大瓜篓”的制作过程。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准备:“反正也是造船,就这么些手艺活。”
55岁的刘延安做了一辈子船,现在是岛上为数不多的大帆船工匠和岛内外小有名气的仿古工艺船模艺人.山东长岛县现在仅存的两只“大瓜篓”———“渔家民宿1号”、“渔家民宿9号”,均出自他的手上。一提到“大瓜篓”,他平静的目光里就有些东西在闪烁:“‘大瓜篓’的制造技术,不能这么快就失传……”
让刘延安耿耿于怀的“大瓜篓”,是长岛人对情有独钟的大帆船的一种称呼。1990年出版的长岛县第一本《长岛县志》,对“大瓜篓”的历史有着清晰的记载:“60年代以前,海洋捕捞船主要是木帆船。按船形基本可分为大船和榷子两种。大船:载重20吨以上,船体较大,续航能力强。因船型似‘瓜篓’故称‘大瓜篓’……20世纪初,砣矶岛有大船300只,黑山岛有28只,钦岛、隍城岛和北长山岛各有1—2只。日伪军侵占长岛期间,渔业衰落,船主破产较多,大船减少。1946年,砣矶岛剩下107只,黑山岛剩下3只。第二次解放后,因支援解放舟山群岛,南下大船23只(后被留在南方),岛内尚剩破旧大船26只。为扶持渔业生产,政府贷款造船。1951年,大船增至57只……1962年,全县大船有70只,为建国后大船数量最多年份。”……
帆船时期的“大瓜篓”,伴着岛民走过了大约350年的路程,她曾是风帆时代中国海上的一支劲旅,承载着长岛几百年的渔家历史,承载着渔岛的丰富多彩的民俗文化,承载着长岛人与大自然作斗争百折不挠的闯海精神。长岛人刘文权著的《长岛民宿》一书,对“大瓜篓”的制造工序、造船工匠、拉坞与修船以及她的传奇历史有着详尽的记载。清末民初,“大瓜篓”曾远到朝鲜打青鱼,时有“迎春花开,打柞来家”(即回来时捎一船柞木)之谣。原长岛水产研究所所长吴远起说,1946年春季渔汛,长岛“大瓜篓”曾经创下一网捞上八船“金”的奇迹———“大瓜篓”上的长岛渔民在莱州湾渔场打渔,一网下去捕上来30万斤黄姑鱼,足足装满了8只“大瓜篓”满载而归。
“大瓜篓”的辉煌,随着机帆船的兴起渐渐消失。《长岛县志》记载,1955年,砣矶乡中村和井口村各一只大帆船进行装机改造成44.16千瓦(6110型)的机帆船,大船装机试验成功,渔船向机械化发展。大帆船的篷和橹到这时已丧失其功能,被机械所取代。到上世纪七十年代,长岛木帆船锐减到不足10只。1983年,全岛惟一的一只绰号“大崴子”的“大瓜篓”仍在建港中服役,这最后的“大瓜篓”,此时已经缺篷少舵,断“翅”折“尾”,只能当驳子用于装石料了。再到后来,留下记忆的就是砣矶岛等海滩上,残留着大帆船的残骸和部件,再也找不到一条完整“大瓜篓”的身影了。
在老一辈的长岛人看来,“大瓜篓”更像是汪洋大海上空飘荡的一曲豪迈的渔民号子,一种渔家精神的最后图腾。因此,时代的风帆进入二十一世纪,当新长岛越来越有能力去复制几十年、几百年甚至上千年前的老长岛时,“大瓜篓”再次被长岛人推向世界的视野。
做了一辈子船的刘延安,要让“大瓜篓”复活,更多钟情于弘扬烟台长岛历史文化的人也要让“大瓜篓”再现风采。
刘延安的外祖父吴本道就是岛上有名的大木匠,一生造过载重20吨~50吨的大风船10多艘。刘延安从小心灵手巧,勤学好问,受外祖父的影响,当上了大木匠的“帮釜”,后有幸成为外祖父的接班人。1969年,他被分配到镇渔轮厂,专门从事画模型、放大样工作。在排造木帆、改造装机、建造铁质渔轮的实践中,不断提高船艺技能,成为岛上数一数二的技术工。1997年,携妻子儿女到县城专门从事船模工艺制作。他做船模,总是先画图纸,充分备料,走访老闯海人。在制作中,大到桅舵、板材、柱梁,小到钉铆、滑轮、钩环,都精益求精,一丝不苟。对木、铜、铁、铝,因需施材,明处、暗处工艺一视同仁。船上的数百个部位和配套工具都有名称,生动地再现了风帆时代闯海人的聪明才智。
在刘延安的船模工艺品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被称作“大瓜篓”的大风船。刘延安生怕排造大风船的工艺失传,要为后人留下祖宗的遗产。他与妻子摇着舢舨上船,量出满目疮痍“大瓜篓”———“老将军”每个部位的尺寸,一一记下。1985年,应庙岛航海博物馆之约,与外祖父制作“大瓜篓”船模。后因外祖父去世,半途搁浅。直至2003年,这条1∶30的船模杰作,时隔18年之后才由刘延安接力完成。
这些“大瓜篓”的模形,不仅成了航海历史的活档案、海洋文化的遗产,也丰富着海岛旅游的乡土教材。
制作了上百只“大瓜篓”船模的刘延安,不满足于仅仅作船模。他要造真正的复原的“大瓜篓”。
2003年,在长岛旅游部门的牵头组织下,刘延安们历时半年,造出了新世纪第一艘“大瓜篓”———“渔家民宿1号”。当年的长岛县旅游局局长吴忠波,在他的散文《长岛“大瓜篓”情结》里,这样记载“渔家民宿1号”下坞时的盛况:“那天,快艇载着我向砣矶岛出发,随着目的地的临近,砣矶岛故乡的身影,印入我的眼帘,我的心情有着说不出的激动,大帆船的下坞让人们重新认识老一辈的生产作业的场景,感悟创业的艰难。整个大船下坞的过程,是在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中,在故乡人的啧啧赞许声渡过的。久违了,这支有300年历史,告别了渔家近半个世纪的海上劲旅……”大帆船的建造,使“大瓜篓”从历史的记忆中走出来,不仅留住了老一代海岛人的记忆,而且为后人了解并传承这段珍贵的历史文化,提供了实物见证和现实物体。
2007年8月,我们冒着疾风暴雨乘船进岛,见到刘延安时他依旧在操劳于他的“大瓜篓”。在“渔家民宿1号”之后,2004年,他和长岛人又造出了第二艘“大瓜篓”———“渔家民宿9号”。每天早上6点,刘延安就会准时出现在他的石头厢房作坊里,这个他劳作了数十年的石房子里,珍藏着外人不能渗透的谜,弥漫着刘延安不屈不挠的信念。他现在正在将他的技术一点一点传授给28岁的儿子刘国鹏,指望儿子接替自己,造出新的“大瓜篓”。
事实上,已经没有人能够成为真正的“大瓜篓”的传承者。因为历史的不可复制性,新造的“大瓜篓”,永远只能是历史的影子,当机械化的浪潮把木帆船撞得粉身碎骨的时候,“大瓜篓”,这个带有鲜明航海历史烙印的载体,已经退出历史舞台。复原的“大瓜篓”,只能让海岛渔民和一拨又一拨的游人枕在船帮上,听着海潮一浪淹没一浪的声音,寻觅着渔家往昔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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